第8章 婚姻和儿女


  1930年7月,利德尔以很低调的口气宣布他已订婚,而且即将结婚时,大多数友人都感到十分惊讶。一位当造船工程师的朋友鲍勃·奈特说:“我甚至不知道他曾向人求过爱。”

  利德尔是如此难以捉摸,甚至他追求的对象弗萝伦丝·麦肯齐也没想到,他对她的感情竟有如此之深。这位加拿大传教士的女儿才17岁,对此满心欢喜。他俩是在联合教堂的主日学校相识的,当时她弹奏钢琴,而利德尔担任指挥。弗萝伦丝和他弟弟欧内斯特在学校里曾是同班同学。

  “埃里克和弗萝是在1929年夏天相爱的。”他妹妹詹妮回忆道。人们可以想象出利德尔追求这位年轻女孩的情景,他决心要娶她为妻。他们俩是:一个害羞、忸怩、脸上常常挂着迷人的微笑;另一个爱开玩笑,然而温文尔雅,颇有骑士风度——总之,是位完美的绅士。一位英国军人——他既是利德尔家庭的友人,也是麦肯齐家庭的好友——曾经写道:“我知道埃里克是个性格鲜明、很有魅力的人。当我第一次获悉弗萝将成为他的妻子时,真为她感到由衷的高兴。”

  “那时我实在是太幼稚了,”弗萝伦丝回想起来还觉得可笑,“在家里埃里克唱主角,而我呢,什么都不用操心。当然,我发疯似地爱他,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他想娶我这一事实。事前我从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种要求,所以当他真的提出来时,我十分吃惊。我问他:‘你是否清楚你真的想这么做?’而他说道:‘是的,我很清楚。’当时我们周围有几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我想:‘为这事,她们会要了我的命!’”

  “那是1926年夏天,我们第二次休假归来。”他未来的岳母写道,“一天晚上,我丈夫和我走进联合教堂前厅准备参加每周祈祷会,詹姆士·利德尔先生和夫人也在那儿,他们把埃里克介绍给我们。对他,我们听说了很多。在我印象中,他非常谦逊,举止温文尔雅。”

  “埃里克天性善良,做事专心致志,像他那样的个性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他浑身充满了基督精神;无论走到哪里,总把和平和欢乐带到哪里。我记得,有一天晚上他顺道到我家里,说起他刚才被一位商人请去,而此人正认真考虑,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经过和埃里克的交谈,他最后改变了主意。埃里克经常出入人们的家庭,无论富人、穷人,无论商人还是传教士,也无论来自哪个民族。”

  这一对恋人要在4年以后才举行婚礼。当时,弗萝伦丝回加拿大学习护理,而利德尔在1931年夏天第一次获得休假,他经多伦多回到苏格兰。

  此时,离他获得奥运会400米冠军可能已过去了7个年头。据一位见过他的人讲:“他脸色好像稍稍发黄,而头顶则更秃了。”但人们依然把他看作民族英雄,宗教界也好,体育界也好,都热切地盼着他去发表演说。

  利德尔回国度假的这一年,是他旋风般忙忙碌碌的一年,他在英国各地挤得满满的礼堂里或大会上忙着演说,内容广泛,从他原来的爱好、酗酒的危害,到中国的民族主义。一位出席过利德尔演讲会的人满怀敬意地说道:“他用词简洁,实事求是,能让300名足球爱好者全神贯注地听了足足20分钟。他讲话轻声细语,娓娓而谈,脸上露着友好的与人为善的微笑。当他演说结束时,听众报之以热烈的掌声。”

  他决定在北爱尔兰的贝尔法斯特市的一系列会议上,讲一讲中国的民族主义,这显示出他非凡的勇气。“在天津这样的城市,”利德尔解释道,“在被称为租界的地方——外国列强接管的地区——都有高等学府。民族情绪高涨的中国舆论认为,其他国家掠夺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强烈要求把租界归还中国。”

  1925年以后,很少有人再见过利德尔参加赛跑,在第一次休假期间,他也没有出现在田径跑道上,尽管D.P.汤普森深信:利德尔希望能在苏格兰参加赛跑。他曾回母校埃尔塞姆学院参加运动日颁奖,但这是他难得露面中的一次。爱德华·帕特森,一位传教士的儿子,也是埃尔塞姆的老校友,60年后还清晰地记得下面这件事。“人们要求他参加比赛,开始,他婉转地拒绝了。可是所有的人都希望能亲眼目睹他的跑姿,所以,他终于勉强地站到了220码跑的起跑线上——穿着日常穿的鞋子,茄克衫搭在手臂上。最后,他遥遥领先而获胜。”

  在忙于应邀发表演说,和在公众场合频频露面的同时,他总能挤出时间学习担任牧师必须具备的知识,结果,在1932年6月22日,他终于被任命为苏格兰公理会牧师。因此,那年夏天他返回中国时,身分已是埃里克·利德尔牧师了。正当他即将启程之际,D.P.汤普森的一位当牧师的朋友的教堂里发生了一件事,再次显示利德尔对人们抱有多么深厚的同情心。

  这位牧师撰文写道:“1932年1月,埃里克来我家作客,宾主相聚甚欢。在他即将离去之际,应邀为我家其他客人在纪念册上签名留念,他还写了几个中国字,并加上英文译文‘笑口常开’”。

  “埃里克,”我说道,“我有一位教友,她若是能见到你的签字,一定会异常激动。她现在几乎已无法阅读了。5年前,在一次工伤事故中,她的头皮被撕裂,一只眼睛被毁。两年来,她忍受剧痛,做了一系列表皮移植手术。结果,她奇迹般地度过了危险,一定程度地恢复了健康。然而,周期性的剧烈头痛使她心力交瘁,她的耳朵几乎聋了;每月一次,那只幸存眼睛的睫毛都得拔去,这是因为植皮手术留下了后遗症:睫毛倒卷摩擦眼球。现在,她只能依赖这只眼睛看物。不过,她要是能看到这些方块字,能了解他们在汉语中所代表的格言,她一定会激动无比,她将在每封信后写上‘笑口常开’。她将会把这当作是你专门为她留下的启示。”

  “我真想见见她,”埃里克说,“可是,她会介意吗?”她怎会介意呢!直到今天,她还一再地提起这件事情,因为埃里克真的去看望了她,尽管那个星期他非常忙。在她的小房间里,他跟她交谈了足足1小时。在他来访以后,贝拉按照她的习惯做法,给他写了一封长长的感谢信,在信中以她特有的朴实提到在某些场合上帝如何利用她以及她的苦难事例来帮助别人。

  “几个星期以后,我听说了这件事情的续篇。埃里克在离开父母家赶乘去伦敦的火车时,收到了她的信。他从头至尾读了两遍,然后揣进口袋,在车厢一角安顿下来。车厢里除了他只有一位乘客,那是一位年轻人。他诅丧的神情、意气消沉的举止和态度,引起了埃里克的注意。他设法和这位年轻同伴聊了起来,很快就真相大白。”

  “这是一个常见的身处逆境、屡屡失意的故事,只不过由于这个年轻人个人失败的特殊情况致使不幸处境加剧而已。此刻,他已完全失去信心和希望,正认真思考以自杀了结生命。”

  “后来埃里克承认,好几分钟他都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帮助这位年轻伙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口袋里取出那封信,并对年轻人说:‘念念这个吧!’接着,他谈起写这封信的女人,谈起她那难以忍受的艰难生活、她的灾难,以及她为了帮助别人依然承担着的责任;最重要的是,他还谈了使她面对这一切而仍能保持笑口常开的信念。”

  “旅行尚未结束,一次崭新的旅程却已展现在年轻人的面前;当贝拉听说此事时,她感到骄傲和欣慰:她用颤抖的手、令人难以辨认的笔迹、费时良久涂写而成的一封微不足道的信,竟然被圣主上帝和一位伟大的基督徒用来拯救另一位受难者,把他从黑暗引向光明。”

  利德尔又一次经由多伦多返回中国,以便顺道看望弗萝伦丝和她的家人。在多伦多,他还有机会跟英国奥运代表队聊聊天,并向他们提了一些建议。该团在去洛杉矶奥运会的途中,在此稍作休整,以作适应性训练。

  他9月到达天津,这时,由于弗萝伦丝正准备护士考试,他的婚期又推迟了18个月。在此期间,他自己则忙着为他们将来生活的屋子进行装修、置备家具;同时,他还得履行在英华学院的职责,这一职责与过去相比,大大加重了。除了备课、批改考卷、主持《圣经》学习、担任运动队教练以外,他还继A.P.卡林之后,担任了学院的秘书,当上了运动委员会主席,并负责宗教活动。无论何时,只要有空,他总是按期参加联合教堂的布道会,引导人们学习《圣经》,他自己还坚持学习中文。

  “如果说,下个月教学活动和会议安排还比较轻松的话,这个月可是排得够紧凑的。”利德尔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星期四,我要主持韩大淘(音译)教堂的祷告会;星期五,枯娄门(音译)的《圣经》班。星期六,我还得负责学生基督教联谊会的活动,现在的联谊会真的比过去强多了,可在我面前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

  “没有多少时间可用来读书学习:这使人感到,似乎知识的消耗总是多于吸收;我知道这不好。可不管怎么样,从另一方面讲,比犯错误要安全些。我们在研究有关枯娄寺的圣灵的题材。我多么希望看见我们大家都能获得伟大圣灵的真正洗礼啊!”

  1933年秋,利德尔的父亲突然去世,他生前对利德尔影响很大,而且是他获取灵感的源泉。噩耗传来时,他刚用完早餐;他一时惊呆了,默默地坐在那儿,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一生为传教士工作而奉献出挚烈的爱,以及作出的巨大牺牲和无私服务。利德尔后来说,在父亲去世的那个星期日,当他在联合教堂作祈祷时,深深感到父亲对他来说是多么亲切而不可缺少。这个孝顺的儿子给远在苏格兰而陷入丧夫之痛的母亲接连写了好几封信,给以安慰,减轻她的痛苦:

  “此信到达您那儿将近2月底了,那正是春花初绽之际。雪莲花肯定要凋谢了,可稍晚,报春花和黄水仙将迎春怒放。詹妮家的花园很快就会再次满园春色。妈妈,您一定要外出散散心,和她一起待一阵子,尤其别辜负了一年中的这个美好时光。不久我将会有休假,我很高兴能和您相聚。此刻,这一切已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似乎已能看到您正在操劳什么。”

  弗萝伦丝通过了护士考试,于是乘船到中国,在1934年3月初抵达天津。船在途中曾一度受阻,利德尔,既紧张又兴奋,简直等得耐不住了。后来,利德尔留下了一段描述当时心情的文字:“我们4:30回家,刚赶上午后茶。当你满脑子想着即将来到的人时,要跟别的朋友有说有笑,可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这时传来了消息,说船将在下午6时进入内河,此刻已是掌灯时分,于是我们匆匆赶去船正慢慢驶入码头——真是慢得令人揪心——最后在鸣响了两声汽笛后,船慢慢停了下来。我们看不清船上的人,他们也看不清我们,但我们大声喊了起来。弗萝伦丝一点没变,容貌依旧。

  “那晚,我们没赶上最后一班火车,所以就睡在车站的休息室里,入睡前我们谈了又谈,真有说不完的话。翌晨,弗萝伦丝和我起得很早,赶上5:30去天津的火车,于6:30到达那儿。我们一起吃了早饭,并且讨论了屋内房间该粉刷什么颜色,我们商定了许多事情,然后又赶去码头迎接其他家人,他们乘的那艘船预定在10:30到达。”

  埃里克和弗萝伦丝于1934年3月27日在联合教堂结婚,婚礼招待会在弗萝伦丝父母家举行;此后,他们俩去北京郊外西山度蜜月。两星期后,双双返回天津。结婚后,他的日程安排几乎与独身生活时同样紧凑。

  1931年,日本侵吞了满洲里,建立了傀儡满洲国,此时正更频繁地制造事端,试图吞食中国北方诸省。利德尔在文章中写道:“根据政府命令,我们必须在课程中安排一节军事操练课。尽管我厌恶战争,尽管我认为基督徒对战争的态度在未来将成为一股反对战争的力量,然而,它已使我们的一些小伙子变得相当精明。”

  “我首次成功地召集部分教师,在每天早晨工作开始前,进行晨祷和默思,对此,我感到十分欣慰。我认为,这有助于我们发扬光大基督精神,有助于我们正确对待别人,而且一般来说,还有助于事情得以更顺利地进行。有一位从未做过教会工作的教师,现在也开始负责低级班的《圣经》课。我希望这种情况能更普遍,也希望我们能逐渐发现我们能在生活中对上帝的意愿有更清晰的了解,而且能发现服从上帝的意愿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

  两个女儿——帕特丽夏和希瑟——相继降生。利德尔为自己当了父亲而备感自豪,这可以从他写的家书中得到证实。信中他详细地描述大女儿如何蹒跚学步,如何疾步走来走去的情景。“帕特丽夏很喜欢坐在我的自行车杆子上的小座位里,我们骑着车在院子里兜圈子,或骑车上大街。希瑟简直乖极了。整个晚上睡得很熟,除了晚上10点喂一次食,要到早晨6点才再次喂食,几乎从不妨碍我们睡觉。孩子打生下来起,我们从来不在午夜两点给她们喂食。看来,这个主意不错。我们发现这是我们两个孩子的最佳之处。上星期,希瑟重了6盎司……”

  虽然利德尔的幽默也许会令人乏味,可是遇到真正可笑的事,他还是忍不住要说出来。在希瑟出生前,他想跟弗萝伦丝开个玩笑。“老二该在圣诞节出生,”弗萝伦丝回忆道,“如果是个女孩,我想给她取名叫卡萝尔。可埃里克想给她取名希瑟。最后他说:‘‘咱们拈阄决定吧。’他准备了两张纸,我挑了一张,纸上写着‘希瑟’。我觉得无所谓,这也蛮好。可事后,埃里克向我招认,原来两张纸上写的都是‘希瑟’。我还记得当时我随手抓起一个椅垫掷他。可我觉得,既然他那么喜欢希瑟这个名字,那就满足他的要求吧。”

  1934—1937年间,他们过了几年非常幸福的家庭生活,在这期间,他们每年在海边小村北戴河度过富有田园诗意的夏天。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将是他们一生中相聚在一起的最长一段岁月了。

  不久,他们就被迫长期分离,而且最后,永远没能再相逢。

  1935年6月,伦敦传教士协会地区委员会征求利德尔的意见,问他是否愿去华北平原一个叫做小厂的小村子担任福音传教士——他哥哥罗勃已在那儿担任传教士医生。这不仅因为那儿乡间非常缺少传教士,而且委员会认为,英华学院拥有过于庞大的传教士协会的教师队伍,造成了人力资源的浪费。利德尔委婉地拒绝了这一要求,理由是自己中文水平太差,而且他认为“这一召唤的理由欠充分,他没有必要一定得放弃教育工作”。

  然而,此事后来再次被提起。1936年,地区委员会决定让利德尔暂停学院工作,亲身体验一下“乡间工作”,为时4个月。面对英华学院第二年将被迫停发一份外籍人员薪水的压力,利德尔在多次祈祷后,决定赴任,尽管同事们对他的决定都持强烈的反对态度。对于他轻易放弃在学院取得的所有成就,许多人都责备他太傻了。“这确实令他感到很委曲,”弗萝伦丝说,“但他丝毫不表现出来。这也让我看到了他心胸开阔,能包容批评。”

  “也许,我们不该那样批评他,”学院数学系主任斯坦利·汤普森说了心里话,“可他在学院成绩斐然,我们都不愿他离去。”

  利德尔的决心依旧不变,但作出这样的决定令他深感痛苦。伦敦传教士协会认为,随着1937年中日战争的爆发,弗萝伦丝和孩子们不该陪利德尔去小厂,那样太危险了;所以利德尔面临连续几个月和家人分离的事实,尽管他结婚才几年。“这是他迈出的重要一步,这一步包含了许多的变化因素,而且只有经过较长时间,他才确信自己做得对,”弗萝伦丝说道,“无论如何,在对有关的方方面面作了虔诚地思考后他感到,是上帝在召唤他去乡下;我也认为,很显然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热爱这一工作,他的健康也得到了改善,而且我还感到,在新环境中,他青春焕发。”

  这种看法利德尔本人也多次说过。尽管和家人分居两地,但他对自己的决定却从不怀疑。“在人民遭受空前痛苦和灾难的年代,”1938年秋利德尔撰文写道,“我能奉派离开城市,能在来此途中有机会目睹此地和天津之间饱受战火蹂躏的广大地区的惨状,对我来说,获益匪浅。”安妮·布奇恩曾问过他:离开比较舒适和安全的天津和学院,他是否感到后悔。他毫不迟疑地答道:“从来没有!在我的工作中,我还从没像在这儿享有如此多的欢乐和自由!”

   原文为Carol,意为圣诞节颂歌。——译注


上章 目录 下章